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一个白门女人?那些重叠的影子一瞬间攀上来,那些被串成一串推进海里的白门女人和孩子,那些被木枪串成一串立在路中的人,他们忽然一齐睁开了眼睛,那些痛恨的,愤怒的,决绝的,毫无屈服的眼睛,在一瞬间融进海石花的眼睛里。被削断四肢的田恬坠落在地,海石花举起刀,在俯视他的一瞬间落下去,砍下他的头颅。血雾在夜幕中弥散,又落地了。城中的战斗还没结束,第二道鹿角和壕沟已经被火焰吞没,但仍旧没有敌军从哪里过来。妇孺老弱紧紧地挨在城墙下的躲藏处,连最小的孩子也因为喉咙嘶哑而忘掉了哭泣。东城门外的峋阳王军还在攻城,被封堵住的城门轰然作响,发出几乎倒塌的隆隆声。陈恪披着一副薄甲站在城墙上,从左肩伤口溢出的血把他的袖子粘在一起。“陈长史!”有人在喊,“下城吧!下城吧!城门要抵不住了!”拼命掀翻云梯的士兵被城下的绳索套住咽喉,没来得及躲闪的守军被碎石击中,惨叫着掉落下去。城墙摇摇欲坠,城内与城外的峋阳王军两块巨石一样挤压着这道脆弱的城门。陈恪回头看向出声的那个人,他伸手拧干衣袖上的血,用带血的手抽出随身佩剑。“满城百姓在此,恪未知退理!”“今日恪未死,东门当在。东门若破,便踏恪之骨!”火光和箭雨淹没了夜幕,在这摇摇欲坠的城墙上,一个文人既不英武,也不气势磅礴地喊出这句话,他单薄的身形被火光照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今日当死,我亦无悔。远处的夜色里,似乎有一只巨大的飞鸟在靠近。第90章 官子已收这城陷落了。“没有, 我看到火光还没有蔓延到东门。”你来迟了,就算是你也救不了被万数人打碎的城池。“我在这里,就不迟。”一路追随在嬴寒山身后的雷停下, 天空中云隐隐约约氤氲起暗青色。嬴寒山听到系统轻轻叹了口气, 它的语气竟然有些像是人。“遇到您这样的野马宿主是系统的荣幸, ”它说, “动手吧,杀生道者,如果宿主执意要这么做, 那么在雷劫来临之前”在雷劫来临之前, 守住这座城。喊杀声, 哭泣声, 兵刃相撞声在几秒之内停止了。所有人都像是被喊了魂一样抬起头, 怔怔地盯着城池上方。一个影子屹立在半空中,风猎猎吹动着她染血的外披。她没有束发,没有着甲, 没有佩剑,如一只悬停的大鸟在夜风中展开羽翼。有红色从地面生发, 那些层层叠叠被压得看不出形状的尸骨上突然生出了赤色的线条, 它们纠缠着升上去,与她的衣摆相连。没有人见过这样妖异的画面,那身影像向下散出了绯红花朵的天女, 像织出了红网的蜘蛛,这线条最中心的那个女人抬起手来, 它们就追随着她的指尖攀附上去。“在下修真之人。”那个女人的声音回荡在城池上方, “法承天理,驻守踞崖关。”“所有不欲死者, 退后一步!”大地开始轰鸣,东门内的峋阳王军陷入短暂的混乱中,最前排的士兵开始后退。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本能已经让他们嗅到死亡的味道。盔甲和盔甲撞在一起,人和人拥挤摔倒,冲在最前面的阵型像是拍在石头上的浪花,哗然而散。这里没有那些蛞蝓怪物,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是肉骨凡胎。当那些峋阳王军抬头望向她时,就算极力回避,他们也在情不自禁地思考一个问题“那个”,是我们能对抗的吗?“那个”,不是仙人吗?监军察觉到士兵的混乱,他扬起马鞭高喊:不许后退!临阵脱逃者斩!“那不过就是一个会御风的方士!殿下手下的仙人何止万千,尔等何须惧怕!”刀光在阵型中亮起,有后退的士兵被砍翻在地,哀嚎声,躲闪声,被迫前进的踉跄声一同响起来。而就在这时,城墙上的陈恪好像缓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着那个空中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出声。嬴将军归来了!嬴将军与争殿下带着援军归来了!固守城门!驱逐敌军!这声音嘶哑,像是生生撕开了一只噪鹃的喉咙,但所有守军都被这声叫喊唤醒了。那是嬴将军嘛?她为何屹立在空中?不!不重要!她和我们的殿下归来了,他们带回了援军,我们的城池没有丢!就在这一声呼喊间,士气骤然逆转,倒在地上的守军挣扎着爬起来,用武器支撑住他们不稳的身躯,半大的孩子们从地上摸索起散落的兵器,挣脱开母亲的手跟上军队。所有人都醒来了,现在他们不是在死守一座终将陷落的城池,现在他们是在复仇!是在为那些倒在前面的人复仇,焚毁我家园的人必将以血来奠这里的每一寸土!陈恪的后背摇晃了一下,刚刚那一嗓子用掉了他太多气力。血还在流,他眼前有些轻微的重影。在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他看到半空中的嬴寒山回过头来,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异星一样生光。她注视着他,没有傲慢,没有悲悯也没有残酷。就像神注视着人。“我靠,陈恪你就非得把我名字喊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