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不是那样的意思。”计划定下就安排下去,士兵们去提最初指认的那两个人。苌濯和嬴寒山并肩走出来,他突然低声地,道歉一样地说。“……我不是觉得谁的性命可以被当做工具,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你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我只是,有些没有实感。”他的睫毛翕动着,那张被疤痕分割的脸像是被树枝影子投上去的月亮。“我不觉得我还活着,我不知道现在我剩下的这些是什么东西。如果剩下的这点东西还能做点什么,代价是怎样的都无所谓,即使是死了,也比现在这幅样子好很多。”“……对不起,又说昏话了。”苌濯匆匆地道歉,像是被火灼伤的飞蛾一样很快退去,他走出几步,站定,找补一样加上最后一句话。“如果寒山不喜欢,以后我少说这样的话。”第44章 一盒手指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灰尘气。它嗅起来复杂, 像是受潮的木头,尘土,霉菌一系列气味复合的产物。这个帐篷在一天前还被用来堆放杂物, 今天下午才收拾出来用于安放一群临时的囚犯。女人们抱着孩子挤在里侧, 剩下的四五个成年男人坐在外层。其实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们的手都被绑着, 像是一群脖子上系了短绳的牲口,现在谁进来给他们一刀,他们叫都来不及叫两声。但他们还是努力这么做了, 因为他们做不到更多事。那位姓赵的老人家单独坐在最外层, 周围的人默契地和他隔了一段距离。不是他们对他有什么意见, 所有人都了解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他已经足够顽强, 足够勇毅地把他们带到那位大人物面前,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只能怨恨苍天。但那位老人家在怨恨自己。谁也不能提前知道这里有个刺客,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有责任发现这件事,他沉默地跌坐在那里, 包头的青布在刚刚的拉扯之间有点散开了,一缕花白的头发从他的额角落下来。他就这么深深地弓着腰, 任由那一缕头发在额前晃荡, 遮住他的脸。帐篷的门帘动了一下,有两个士兵进来。所有人在那一刹那抬起脸来,母亲惊惶地把最小的孩子挡在身后。士兵们是沉默的, 他们不理会注视,只是凝神在这群人里翻找, 拉出被找的那两个人。第一个被拉起来的是那个讲出自己妹夫堂兄的男人, 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向后看了一眼好像想说什么, 但是没说出来。第二个被拉起来的是个十二三的女孩,皮肤晒得很黑,眼睛因为瘦而显得大。她是当时第二个说话的人,尽管她阿母那时拼命捂她的嘴。她被拉起来,走了两步,一直在她旁边的母亲突然扑过来,扑倒士兵脚下。女人的手被反绑着,失去平衡让她没法直起身,可这个女人还是拼命地抬起头来,脸上有些拼命支撑的,近乎于谄媚的微笑。她太小了,那个母亲嗫嚅着说,近乎于祈求。“我,我可以吗?她太小了啊……”而那个拉着女孩的士兵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女孩从她母亲面前拉走了。 大概没人知道,他是想安慰她的。两个人被拉出营帐,等待他们的却不是刀剑。士兵砍断了他们手上的绳子,然后给他们指了指前面的一个角落。那里生着火,有一股好闻的水汽扑过来,脑袋还在嗡嗡直响的男人下意识空咽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开了。现在没有人捆着他们,但拔腿就跑似乎也不太现实。于是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有些蹒跚地走向那个角落。一个女人坐在那里。他们见过那个女人,之前她就站在那个姓裴的大人物身边。那双金色的眼睛实在不太像是人呵,现在即使她就这么平心静气地坐在那里,还是让人不敢靠近。谁会靠近一只虎呢?即使那虎关在笼子里?两个人踌躇着站在那里时,女人抬起头来了。嬴寒山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嬴鸦鸦。如果现在鸦鸦在现场,绝对不会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她可以很放心地把这俩人甩手给自己这个妹妹,然后退到一边变成一个凶恶的,只负责保证安全的白脸。但嬴鸦鸦不在,她被留在淡河了。淳于顾不太适合安抚这两个人,虽然他表示自己很乐意干,也一定会干好,但从他之前的立场来讲还是算了吧。苌濯倒是可以,但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和过于惊悚的疤,以及他那副生气不足的样子也很让人嘀咕。最后只剩下她嬴寒山了,最不合适的人现在最合适,她不上也得上。嬴寒山对着他们歪了一下头,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石头上的碗。“米汤,”她说,“要加蜜糖么?”米汤加了盐,又稍微加了一点糖,不是为了调味,是为了配电解质水。嬴寒山坚持人在血糖稳定头脑清醒的时候才能更好地听别人讲话,所以这俩人坐下来二话没说,先一人被她灌了一碗热汤下去。一碗汤喝完一半,手不抖了眼神不飘了,脸上也有了些微的血色,嬴寒山看着他们,才开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