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还有心思反抗,这些骑兵的马刀如此明亮锋利,挥舞在手中简直像是一片雪光。有已经被震坏了心神的人只是呆呆地站着,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境,他们醒来时还在虓原城温暖的营帐中,只是被过于黑暗的夜色魇住了。刀剑落下,这一点惶恐随之散去,颓然倒下的尸体被大地所拥抱,接引他们去更加漫长的睡眠中了。燕字营出动不多,只有六百余骑,但居高临下的冲阵足以击溃一切反抗的念头。侥幸没有被斩杀也没有被践踏在马蹄下的士兵们又一次被挤压向河岸,哀嚎着,哭叫着躲避从对岸来的箭羽,互相推搡着被迫投身到滚滚的河流中。天已经完全亮了。河岸安静下来,何翠子带兵绕了一段距离,从另一座浮桥转回此岸。骑兵们正在将战利品堆起来,将俘虏驱赶到一处。骑兵伏杀加上箭羽和汹涌的河水,这场战斗结束之后并没有多少士兵幸免于难,但那个带着两千余人一头扎进这个陷阱的虓原城守将倒还活着。他的马死了,头盔掉在地上,武器也不知所踪。看守着他的燕字营士兵只是鄙薄地瞥他一眼,就把眼光转到别处去。他们是追随过第五争那个战争狂人的,虽然那位主子冲阵也时常不看对方是不是埋了陷阱,但他的勇武和悍不畏死总能将陷阱也撕开一道口子。哪像是这个人,他活下来不过是因为拿身边亲卫当了肉盾,士兵们都在六神无主时他自己想先逃走罢了。何翠子下了马,对赵一石一点头:“幸不辱命。”“何将军辛苦。”赵一石也不托大,回了颔首。瘫坐在地上冷汗淋漓的乜允缓慢地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这长身而立的女将。“你……你,”他磕磕绊绊地说,“你就是那个,那个朝廷封的……”点怎么这么背,他怎么会直接撞上了那位女将军?何翠子冷淡地投过一瞥,又像是觉得他恶心一样把眼光转回去了。“你这种货色,用不着大将军她费心。”第156章 食人啮骨嬴寒山不太痛快。嬴寒山站在这群因为战胜而欢腾的狗子里, 不太痛快。何翠子捧着清点过的财物,旗帜与那条毛皮,有些迷茫地看着嬴寒山。乜允半死不活地从她俩面前被拽过去, 像是一袋子浸湿了的面粉一样黏黏糊糊。嬴寒山一边嘬牙花子一边看他, 神情一点不像是一个将军, 倒像是个走商一趟亏了十吊钱的奸商。“主将?”她试探性地开口。“好菜, 好菜啊……”嬴寒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何翠子看看乜允,看看嬴寒山,在那个姓陆的小兵插嘴问“大将军您说您想吃什么菜?”的同时, 突然有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好菜, 真的好菜。嬴寒山原本以为这个乜某人是个莽汉, 日天日地谁都不服谁都上去创一头的那种人。为了防止他强行渡河或者反向突围, 她还特意多给赵一石拨了些骑兵, 又在何翠子的队伍里加了十来个白门控弦士。没想到这人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打都没打一下就抱头鼠窜,身上没受多少伤就被生擒了。 这倒是让她的计划乱了一乱。原本她是打算把这人捆了, 带到城门下叫阵动乱军心的,但一个无能又狂妄的将领想来在军中也不会有多少真心信服他的人。若是这次生得的是项延礼, 她把他带去肯定能对虓原城内守军的信心造成沉重的打击。结果抓住的是这样一个发面口袋, 把他带过去那位姓项的守将没准擦枪走火从城楼上给他一箭,反而给守军涨了士气。……哎,要是生得的是项延礼她也不会把他带去城门前晒啊!她肯定哭着抱住他腰大喊哥啊我们这五险一金年末十三薪你考不考虑跳槽啊!嬴寒山这么想着, 更胃痛了,胃痛得根本没听到陆仁某在问什么。直到何翠子和陆仁某两个人都呆呆地大睁着眼睛盯着她, 她才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身边的人。“钱和文书和旗子得还给我, 皮子给你了,你喜欢我那里还有。”嬴寒山瞥了一眼何翠子手里的盒子, 确认里面的钱和文书之后把那张毛皮搭在了她胳膊上,“随便做点什么吧,绣旗子拿来镶边也行。”她转头向陆仁某:“刚刚你说什么来着?”“我说,呃,大将军想……想……”“哦,”嬴寒山笑了笑,“我刚刚在想这个乜允。”……?为什么他俩又一起这样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看?什么毛病这是!有些人的人生是起起落落,有些人的人生是起落落落落。乜允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总之现在可能已经到底了。他被单独关了起来,一天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外面士兵巡逻的声音。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沉浸在不可自制的惶恐和懊悔里两千人顷刻被屠杀殆尽的样子还在眼前。他以往都是跟着殿下出战,要么就是镇压些拿着镰刀草叉的暴民,杀些不成气候的流寇,他何曾置身于这样的修罗地狱过?要是听那项延礼一言,倒不至于如今身陷囹圄了。而随着时间推移,另一种情感吞噬了懊悔和那些细微的羞愧。乜允隐约想起来一些关于沉州军的传闻,那个女将据说有些不同寻常的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