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敢怒不敢言的眼睛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偶尔有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指着天上飞过的秋雁哀声询问。“汝何南行!弃我不顾。留我院中,尚飨哉!”秋雁没有停下,它们或许低头看了一眼这座城池,然后又复向着青碧色的天空飞去了。第一轮征粮过去,城中人稍微喘了一口气。他们目送着这些从他们手中搜刮来的粮食被送出城去,有人庆幸地喃喃着,感谢那位已经去世的郡守给他们留下一年时间休养生息。至少他们还有一点余粮,虽然不足以安居乐业地过完冬天,但节衣缩食一下还是不至于饿死老人和孩子。但是很快,第二道征粮的文书又下了。“稷褐古来便是产粮之地,尔等手中有多少粮,尔等心知肚明。如今战事吃紧,各家不许藏私。”如果这个新的郡守是峋阳王刚刚派来的,他或许不敢做这么大的动作,也不知道稷褐的底线在哪里,可偏偏这位郡守是附近县中的县官,他很清楚罗秋鸟在这一年里做了多少事,让田中多生出了多少稻谷。当那位罗郡守疲惫地坐在树荫下看着竹水车运转时,他大概想不到这些在他想法里会喂活许多新生儿,保住许多人丁单薄家庭的粮食,现在成了谁铺政绩的青云梯。街上闹起来,闹得很凶,但最后归于安静。有血浸染到新打下来的稻子里,稻子吮吸着血,就生出小小的芽来。街头巷尾开始传递一首民歌,有人说这歌声是从树上的寒鸦口中听到的。有硕大的鸦鸟在空中飞行,它们嘶哑的声音在夜里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个调子。调子很快传开了。“罗缚秋鸟,无使南去,君何南去,舍我孑然。”“身无衣褐,屋无稷禾,君既南去,我适何方?”这断断续续的歌声在寒风里烧出一股火焰。终于,在某个黄昏,日色已经变得昏暗之时,一群陌生的匠人叩开了稷褐城中年轻人的门。这些陌生的客人们一言不发,只是悄悄地把手中的武器交给了他们。第179章 一搏生路“阿兄!你也在这里!”夜色渐浓了, 从各家院落里出来的青壮年汇聚在一起,不拘男女,懂得用刀剑的便手拿刀剑, 不懂得用的也拿着木棍, 锄耙。人逐渐汇集到一起, 有相熟的在黑暗中听到人声, 就诧异地互相开口问候。说是青壮年,但还是青年人居多,甚至不乏十五六岁的少年, 抓着自家兄弟的手, 也在手里拖着武器。这群人顶着秋日的寒意凑在一起, 熟悉的人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你也是得了消息, 说今晚要举大事的?”“阿兄也是?我当只有我们街上几户?”不断有人汇聚到这里, 打更巡街人却像是聋了瞎了一样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月亮歪歪斜斜地爬上枝头,人群里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此时不出来的,就是怂了怕了, 不同我们干的!他们不干,我们干!罗郡守把恁大一个好地方交于我们手里。我们能让狗官把这里毁了去吗!”夜色太黑了, 没人看到是谁喊出了这一句, 但每个人都觉得这声音是从自己胸腔里发出来的。“不能!” “家中有老父老母,弟妹幼子,若是我们此刻不去, 能待他人去吗?”“不能!”“便把火点起来!”随着这一声响起,黑暗中嚓地亮起了一支火把, 还未看清究竟是谁举着它, 周遭人也纷纷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火。像是一星火溅到了干草上,满街随之被照亮, 那些在火光下被镀成浅金色的面孔望着彼此,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本还黑暗着的街道一瞬间亮如白昼。火焰在蔓延,每一个人在火光亮起时都以为自己是边陲,可当他们回头时总会发现还有人在自己身后。在这个秋意已深,冬季将至的夜晚浩浩荡荡火把的长龙冲向郡守府。“有匪进城了!有匪进城了!”冲到郡守府前,举着火的众人停了一停,大家毕竟大多是农民和小商贩出身,谁也不十分懂得到底如何杀进去。人群中有个声音高声说:“撞开门来!我见着这周遭好像是有修墙的圆木!”这声音一落,随即得到了周围人的应和。人群分出一条道,七八个人从周遭的巷子里寻到圆木,喊着号子一齐撞向门!没有街上巡街的更夫和巡吏报信,直到门快被砸开一个口子,府中才察觉到异动。府兵都头衣服也没穿齐就爬上角楼,看着底下乱哄哄的府兵和院外的火光,脑袋轰然一炸。“哪一个城门失了?!”他指着下面,拽住身边不知道哪个府兵的领子咆哮:“城门有失为何不报!”“回……回禀长官!城门无火光,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乱匪!”这一声说出来,在秋夜里惊出了大半身热汗的都头反而冷静下来,他低下头去又看那些举着火把的人的衣着,没有人穿甲,拿着的武器也五花八门,这不是外面的敌军打进来了,是城中人在作乱。这么一想,他喘了两口气,松开手擦擦额头。“就是群暴民罢了,不足为虑,着人巡了弓箭来放出去一波,拿到吓唬吓唬也就退了。我去禀告郡守知晓,你们先把他们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