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队伍突然降临了,纛旗下风雪不动,却另有洁白的影子腾空而起。最坚定的士兵也有片刻动摇,那是雪的影子吗?那是突然出现的太阳带来的错觉吗?为何王旗之下,有如此洁白的一条龙盘踞在那位将领身后呢?雪光反射着日光,地上忽然升起让人不敢注目的银白,那骑赤焰马,负银色龙的王,就这样如神降一样走来了!“启王!”“启王至!”“启王率军至!”无数条嗓子重复这句话,平朔军的斥候飞奔而来,乌兰古部的猎哨响彻天幕,在雪中一别年余后,北方与南方的王再次在风雪中会面。第五靖有些伤神地按了按眉心:“她从哪里飞下来的。”旋即,他拔出王剑,指向天幕,军阵訇然作响,对着这个值得一战的对手致意。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新平朔军骑兵正在剧烈发抖,他的盔甲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打湿,水浸透了里面的毛衣,顷刻间就冻得半硬。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当他摸索着去检查时,莫名其妙地在水囊上摸到了一手白灰。颐十一年冬这场南北交锋的决战,就从那一手白灰开始滑向结局。第337章 最后一局(六)美丽的, 闪闪发光的,好似白银一样的金属。单质锡少见于自然界,也不怎么被用来雕琢首饰与华美的器物, 它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和铜混合烧出青铜来, 为文明打一个时代的戳。所以大家不知道“锡疫”这个东西是情有可原的。但嬴寒山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千多年后, 也有一位军事家被这条冷知识打断腿, 让一个帝国坐上向下的云霄飞车,而今天她不过是提前复刻了这个场景。行军过程中,特别是高强度骑马辗转作战的过程中, 骑兵必须少量多次补充水分, 把状态控制在不会脱水也不会需要如厕耽误行动之间。这意味着他们要频繁拿取自己的水囊, 封口的铁环处会一直处于沾水的状态。在随州零下十来度的冬天, 锡疫很快就开始发生。这灰白色的死雾悄悄弥散在平朔军上空, 那一只无形的手还没有按下去。乌骑军回到嬴寒山的侧翼时,图卢被豁开的耳朵已经止血,痕迹却擦得不怎么干净。一道暗红色在半张脸上抹开, 倒很像是战妆。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她脸上点了一下,后者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归队列阵。”嬴寒山说。弓手向前, 盾手上前, 中军列阵,骑兵援护左右!干如沙砾的雪被震动得飞扬起来,在日光下如火焰般闪闪发光, 箭雨同时划破天幕,张开又收拢的百步弓仿佛一群大鸟在拍打翅膀。箭雨渐渐密了, 渐渐显露出压倒式的倾向, 平朔军的盾手匆匆抵达前排,举起长牌抵挡。那些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弓手们有的还能自己蹲下, 有的是被摸上来的同袍拖走,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什么玩意啊!对面没到射程就开火!还打中了!在无宜手中被改进了两代的百步弓更重,更难以拉开,却有了更远的射程。普通一石弓相当于一百一十磅的现代弓箭,而百步弓的滑轮系统让它仅七十磅就能达到一石弓的射程,极为适合骑兵连续开弓。 改进后的百步弓专供步兵,强度达到一百磅左右,平射杀伤距离二百米,抛射距离四百米。手持长牌的盾兵手腕不住地颤抖,箭头钉进去的震动震得他们手腕发痛。对面的弓兵分了两队,一队专打盾,一队高抛打人。谁家好人四百米开外突然抛射,二百米之内直接破甲!你们淡河是树上结能开二石弓的力士吗!一轮弓箭射尽,盾手上前,中军立刻压上去,阵线快速迫近,平朔军幸存的弓箭手站起身,未发一轮箭就不得不撤回去。太近了。双方战阵只进不退,淡河丢箭的时候整个阵型都在向前,等到轮到平朔军动作,距离已经被拉近到矛手可以冲出庇护扎他们个透心凉的地步。打吧!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刀兵已在眉前,还有什么好说!淬铁刀切入甲胄的解缝,或者沉钝地砸在甲上,带来一串骨裂的嗡鸣。枪尖刺进去,拔出来,暗淡的缨上就浸满油润润的鲜红色,被缝纫扯碎的内脏挂在刀锋上,被从一个人的身体拔出,再捅入另一个人胸口,在震天撼地的咆哮,呼喊,怒吼里,两边的军阵撞在了一起!嬴寒山看着这一切。虽然从恢复记忆之后她就没再打开过系统面板,但她很确定自己的修为比之前增长了一大截,甚至可能已经借栾浊雨之腹破境。如今整个战场的死亡,都如密密匝匝的蛛网般连接在她的身躯上。她听到身躯被破开的黏腻声响,听到垂死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悲鸣,倒地而未死的人睁大眼睛,抓着自己的一把肠子。看看这苍白的大地吧,那是多么宏伟的棋盘!所有棋子都为了你前进,为了你在它之上粉身碎骨!这就是王的权柄,如今你拥有这个权力!可他们真的是棋子吗?恍惚间嬴寒山好像又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那低而冷漠的女声混合在北风中,摇撼着她的肩膀。它说的是白鳞军第一次获得名字时,它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