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用命换命的赌局。那个女将迎过来了。他身上的甲胄已经有了几道刀口,挥出一刀架住海石花的劈砍时,暨麟英觉得自己双手有些颤抖。早年间他从不会这样,即使在战场上随着先王殿下辗转百里,他仍旧谈笑自如。海石花侧身急闪,一刀从肋下挑过来,暨麟英回防,仍旧被她砍在臂甲上。他知道了,是他老了,他老到已经不适合这个该给年轻人的战场,他在这里为先王的子嗣尽力,也可能在这里结束。双方对刀过十,海石花的刀上染了血迹,暨麟英稳扎稳打照着她的破绽下手,也砍缺了她四五块甲胄。似乎势均力敌,但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快要到头了。暨麟英猛力一刀刺出,海石花不防,任由它落向胸甲,与此同时,没有收住的一刀忽然荡开,削向他脖颈。就在这一秒,他对上了这位小将的眼睛。里面没有讥笑,没有冷嘲,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可以了,你尽力了。江水浮出淡淡的红色。第285章 终战余响战争不是一个瞬间, 但战争中必有一个瞬间。如同扣响扳机,在这个瞬间,胜败已有定论。第五煜听到了命运开枪的声音。还没有人向他汇报战况, 那些撕裂火焰和尘灰冲向敌阵的船只还没有回来, 他能看到的只有笼罩着灰色的天空, 和因为血与火而荡漾着艳色的江水。但是, 突然有一个声音开始在他脑海里询问他。如果这一战败了,打算向哪里逃?第五煜被这个声音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扶住船舷。从少年时到现在, 他从未思考过“败”这件事。这不是出于自负, 而是出于野兽样的谨慎。那些奔驰在田野上的野物, 无论是吃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还是吃其他活物血肉的, 都害怕一件事情害怕受伤。因为它们不会有时间恢复,不会有谁庇护它们直到伤口愈合,它们只能非常, 非常小心不要留下伤口。他也只能非常,非常小心地去维持“不败”。但今天,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败了。有船从远处回来了, 它们来得那样急,船舷分开的水波混乱地彼此碰撞,又在第五煜的船头轻轻触碎。传令兵们已经开始互相旗语, 第五煜离开船舷,因为船的晃动而趔趄了一下。他听到那些含混嘶哑的声音了, 船上有伤者的呻吟, 船头有传令兵急切的呼喊,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 嘈杂的惊呼和尖叫。他已经不需要谁向他禀告结果。“准备撤军。”第五煜说。撤向何地? 撤向淳于顾所在的大营,北上修整。在另一条历史时间线里,三百年后会有一位半生坎坷的诗人,与他同样仰望着青天,叹出一句诗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天道给与第五煜的机会已经消失,但他暂时还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淳于顾没能顺利抵达中央营寨,一群骑兵拦住了他。同样行船,乌兰古部比这灰衣的幕僚早走了一天半,转路上行军之后又几乎全是用马匹赶路,将将卡在他们前面抵达。年轻的女骑手们像是慢慢从山坡上站起身的狼群,睁着绿莹莹的眼睛俯瞰猎物。骑兵打步兵就像是用坦克碾摩托,但眼前的军队并没有像是想象中那样溃散。灰衣的淳于将所有盾兵聚集起来作为防守,在盾牌后竖起长枪。弓箭无法射穿强盾,试图跳过阵外圈落进内侧的马会被扎穿肚腹,在折损了两匹马之后,乌兰古部的攻势慢了下来。她们开始用一种群兽一样的徘徊战术,不断在这个紧缩起来的堡垒边游荡。骑手们随身带着轻弓,看到盾牌有间隙就向里面射箭,用完箭就回去休息换下一个人。这支骑兵队伍极有耐心地撕咬着这团带外壳的肉,舔舐它流淌在地上的血迹。到天色微微昏黄,骑兵们的袭扰停下了,图卢骑马从队伍中走出,走向眼前缩成一团的军阵。“对面的将领。”她用中原话喊,“我们收起了弓箭,出来见一见我。”没有回应。“你看到了,”图卢不管对面的反应,自顾自向下说,“我是一个很爱惜自己士兵的人,不希望我的姑娘们折损在这里,也不想和你们硬碰硬。你们已经没有前进的可能了,退回去吧!”她身边的骑手有能听明白中原话的,就莫名其妙轻轻笑起来,盾牌后的眼睛们一瞬不瞬,它们的主人在思考这话到底是否是真的。它很像是真的。用盾牌构筑防线抵挡骑兵有用也没用,如果骑着高头大马的战士们一拥而上。用人做的盾牌再结实也会被冲散。马蹄会踏碎倒地者的颅骨,将没有站稳的人冲翻,这场战斗将在一炷香之内结束。所以她们为什么不呢?因为她们不是军队,而是部族。一支军队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同一座城池,但它们不会来自同一个姓氏。这些女骑兵们有种相仿的气质,那种气质已经不是同乡能够解释。淳于顾一直在注视着她们,在看到她们的瞬间他就知道用长矛和盾牌会奏效,不到万不得已,那个领头的女将不会用激烈的手段。